謝孤影站在窗邊，眼睜睜看著那一輪火紅的落日沈入遠處的樹林中，消失不見。

夜幕漸漸襲來，窗戶外的世界黯淡下去，屋子裏的燈光亮了起來。

謝孤影站在窗子前，一點點的，窗戶的玻璃上映出了她的臉。

一張纏滿繃帶的、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鼻子嘴巴的臉，一張早已不成樣子，甚至讓人連揭開繃帶的勇氣都沒有的臉。

謝孤影凝視著窗戶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，忽然躲開了目光。

她逃避什麽似的不再看向面前的玻璃，轉頭看向宿之靈，說道：“不管怎麽說，我終於自由了。”

“很可惜，我有權力放你們走，但是我不會讓你們成為我障礙。”

宿之靈說道：“你說你終於自由了？”

謝孤影說道：“我現在擁有我以前夢寐以求的一切，難道還不夠讓我自由嗎？”

宿之靈說道：“好啊，那你說說，你到底有什麽？”

謝孤影抱著肩膀，挺直了背，傲然說道：“我有無數信徒，他們供奉我如同神明；我受到很多有錢人財力上的支持，我可以選擇住在任何地方，是我自己選擇了這座被燒毀的教堂。我有選擇我想要一切的能力，我就算是今天想要一個人的命，那群瘋子也會想盡辦法來送給我；我的母親從來沒有為我驕傲過，自打我出生她就認定我是個敗筆，可是現在？她視我為她人生唯一有價值的東西，她和所有那些人一樣崇拜我，你說說，我還有什麽沒有？”

“我想要你們留在這裏，你們就得留下。只要我高興，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。”

宿之靈同情地望著她那副驕傲的樣子，搖了搖頭，嘲諷地說道：“恰恰相反。”

“我反倒認為，你一無所有。你對你的生活是如此害怕，以至於你要躲在這個紅色大門的房間裏，幻想自己是你王國裏無上的國王，可你的恐懼卻讓你故步自封，身陷囹圄。”

謝孤影的眼神一瞬間就變了，她猛地沖了上去，扼住了宿之靈的咽喉，怒道：“你一個殘廢，你懂什麽？”

宿之靈即便是被她死死掐住，卻依然說道：“你口口聲聲聲稱你自己有很多東西，可是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。你是如此憎恨自己，以至於你連直視自己的勇氣都沒有。你假裝強大，告訴我們你已經變成了你最憎惡的人，但是你沒有，你在心底憎恨自己，你是如此恨你自己，以至於你對那個強奸犯的恨都已經微不足道。”

謝孤影的手越掐越緊，猙獰地笑著，厲聲吼道：“你懂什麽？你根本不是我，也不了解我，你憑什麽這麽說！”

殷寒一見她掐住宿之靈，立刻沖上來，拽住她的手，吼道：“你放開她！”

宿之靈對殷寒說道：“別再激怒她了，這事你別管……”

殷寒被她氣了個夠嗆：“你還知道不要激怒她？誰讓你非要說那些話！”

宿之靈死死盯著扼住她脖子的謝孤影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，說道：“如果這些不是真的，那你為什麽這麽生氣？”

謝孤影楞住了。

她低頭看向宿之靈。

她的脖子在自己手裏顯得很纖細，很脆弱，仿佛一擰就能斷裂；她的皮膚很薄，且非常白皙，幾乎可以透過皮膚看見薄薄的皮下的血管，她很清楚這個女孩的命就捏在自己手裏。

但是即便如此，她依舊不可抑制地顫抖，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。

宿之靈任由她掐著自己，仿佛一只溫順的貓咪一樣，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盯著她看，輕聲問道：“我是個殘廢，現在又被困在這裏，一個像我這樣毫無威脅的人，在你面前難道不就像螻蟻一樣嗎？可是你為什麽要為我如此生氣，難道不是因為我說的話刺痛了你？”

謝孤影恨不得現在就把她的脖子擰斷在手裏。

可是她的手實在是抖得太厲害，以至於失去了勇氣。

宿之靈的眼睛依舊望著她。

謝孤影忽然覺得，那種溫順的目光裏原來帶著極度的敏銳和審視，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渾身赤裸地站在宿之靈面前。

那個女孩是如此敏銳，以至於身上深藏的每道傷疤她都可以看得清楚。

謝孤影忽然感到憤怒，她甚至感到一陣難耐的羞恥，她下不去手去掐斷宿之靈的脖子，但是有那麽一瞬間，她恨不得躲起來，再也不要看到她。

她松開了宿之靈的脖子，大步走了出去，猛地打開了門。

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口焦急等待著的信徒，說道：“把她們幾個關起來，誰也不許給她們吃的，水也不要給。”

宿之靈等三個人很快就被關了起來，殷寒站在門口，聽見門被一道一道反鎖的聲音，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宿之靈：“你不要命了？”

宿之靈說道：“對不起。”

殷寒伸手戳戳她的腦袋，沒好氣道：“你還知道對不起？你把自己的命意氣用事甩出去的時候怎麽不想想對不起啊？你嚇壞我了知道嗎？”

明薇薇見殷寒生氣，還戳宿之靈的腦袋，伸手護住宿之靈，捂住她的腦門，不開心的說道：“不要戳靈靈，靈靈會疼的。”

殷寒雖然生氣，狠狠瞪了明薇薇一眼之後，還是靠到宿之靈身邊坐下，說道：“你從來不是那種沖動的人，你做事，肯定有你的目的，你說，這次為什麽？”

宿之靈等她的氣消了，才說道：“我們必須和她鬧翻。”

她四下環視一圈，他們被關在狹窄的雜物間裏，門封得很死。

明知道外面聽不見，她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：“因為謝孤影絕對不會放我們走，但是她和聶神父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，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。只要策反了他們，讓他們忙於內訌，我們就有機會逃出去。”

她心裏清楚，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時間了，她們必須及時離開。

殷寒掉過頭來一想，也是。

教會是聶神父一個人發展起來的，而這不到半年的時間裏，權力全被謝孤影奪取了，他當然不甘心。

而他們兩個，恰恰是這群人裏面少數清醒的人。

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，更清楚那些信仰的虛妄，他們把無數人拖入深淵，卻始終獨善其身，毫不沾染。

殷寒從地上撿了根棍子，戳了戳宿之靈，問道：“那你想怎麽辦？”

宿之靈說道：“我們等著。”

殷寒手裏的棍子都掉了：“等著？那得等到什麽時候？你可想清楚，謝孤影既不給咱們東西吃，也不給我們水喝，被關在這裏，咱們沒多久就得死。”

宿之靈說道：“聶神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。你放心，他聰明得很，絕對不會就這麽錯失良好的機會。”

殷寒這才不說話了，拿著根棍子在地上畫圈兒。

果然，沒多久，門上的鎖就被人竊竊地打開了。

肥胖的聶神父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，又輕輕地關上門，看著關在屋子裏的幾個姑娘，半晌，臉上擠出了笑容：“你們幾個怎麽就那麽倔，幹什麽非要惹聖女不痛快？”

宿之靈聳了聳肩，說道：“我們以為你才是這裏說得上話的人，誰知道原來是她。要是早知道是她，我們都不說話了。”

殷寒拿著根小柴火棍子，倚在宿之靈身邊，說道：“就是，誰知道那麽醜的一個小丫頭，竟然本事這麽大。”

聶神父看看殷寒，又看看宿之靈，肥胖的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來，半晌，才說道：“你們啊，那也不該那麽沖動嘛，哎呦小宿，你看你的脖子，都青了……”

宿之靈脖子上一道一道的全是指痕，當時謝孤影掐得狠，現在指痕都變得青紫，分外醒目。

聶神父從自己的包裏拿出藥來，遞給了殷寒，說道：“你們幾個小姑娘，怪可憐的。”

他是一個典型的偽君子，說這話的時候，眼睛在殷寒身上上下掃來掃去，看得殷寒一陣惡心。

聶神父有心沒膽，他雖然看不慣謝孤影，但是又不敢跟她對著幹，一副關懷的表情探望了幾個女生，轉身就要走。

他正要走，殷寒在他身後說道：“站住。”

聶神父轉過肥胖的身子，看著她們幾個，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殷寒歪歪頭，指了指宿之靈，說道：“有話跟你說，急什麽呀。”

聶神父一向不是很看得起宿之靈，畢竟她是個沒腿的殘廢，又性子倔，讓他很不喜歡。

可是他現在看來，宿之靈倒像是這個小團體的頭目似的。

聶神父扶了扶金邊眼鏡，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宿之靈坐在輪椅上，手放在扶手上，說道：“我對你的威脅更小。”

“我根本只是個殘廢，沒有人照顧我的生活，我什麽都做不了。”

聶神父不解地看著她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宿之靈緩緩擡起頭，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：“我被謝孤影從教堂頂上推下去，毫發未傷，這是不可能的。”

“所以，是不是說明，你們的主看到了我，也選中了我？”

聶神父忽然僵住。

他那雙隱藏在金邊眼鏡下的眼睛很小，仿佛是陰溝裏的老鼠，細細的眼睛竊竊地打量著坐在輪椅上的宿之靈。

宿之靈又說道：“當然，這取決於你。因為我會聽從你，服從你，可是謝孤影不會。”

“好好想想我的提議吧。我和我的朋友只想活下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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